三位主人公,其中两位杀人者,两位被害者,很奇怪是吗?这部由李沧东导演,刘亚仁、史蒂文·元、全钟瑞等主演的韩国电影《燃烧》,改编自村上春树的《烧仓房》,也有福克纳《烧马棚》的影子。观众对这部电影褒贬不一,豆瓣评分7.9,拿到戛纳电影节场刊历史最高分3.8(最高分4分)。喜欢的,觉得气韵悠长,含义丰富,不喜欢的,觉得冗长乏味、文艺矫情。今天我们来一探究竟。
电影讲述的是分属不同社会阶级的二男一女之间发生的故事。关键词:
littlehunger(追求生理满足的饥饿者)
greathunger(追求人生意义的伟大饥饿者)
三位主人公,分别是钟秀、Ben和惠美。
(三人坐于钟秀家中,惠美轻松地看着钟秀,Ben饶有意味地笑,目光落在钟秀身上,钟秀神情茫然,似乎看着惠美,又似乎看着Ben。)
Ben是个富有的年轻人,他一直寻找的是[有意思]的事情。逗趣惠美,做食物,[烧大棚],看贫穷的姑娘讲述她们生活中的事情,都是有趣的事情。
(从非洲回来后,三人第一次见面,本正和惠美玩看手相的游戏。)
他的世界太富有,无所事事,却活得光鲜。当惠美和钟秀抽了几口大麻就开始咳嗽、傻笑,神情扭曲,脱衣裸舞,Ben却波澜不惊,他的身体早已适应了这种刺激,因而比常人更需要大剂量、深程度的刺激。这种终极刺激,就是他口中的每两个月[烧一次大棚]。他平静的语调和微笑的表情下,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懂的疯狂。至于[大棚]是什么,我们很快就会找到答案。显然,他不是littlehunger。
钟秀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年轻人,毕业于文学创作专业,却干着体力活,写不出像样的东西。家在农村,小时家庭并不幸福,父亲脾气暴躁,母亲离家出走。父亲逼着他把母亲的衣服连同家里的大棚一起烧掉。多年以后,父亲因伤人入狱,家中最后一头牛犊被卖掉,这象征着钟秀是农村回不去,城市又无法扎下根来的漂泊者的形象。
他到处打临工,脸上写满被生活折磨后那种木讷感。在电影中有几处在惠美家自慰的镜头,显示着这个年轻人在最基本的生理层面挣扎,对于钟秀来说,惠美,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他曾对此有过憧憬,但是,当Ben出现以后,他的破卡车与Ben的豪车,他破败的洗碗池就在马桶边的房子,和Ben拥有走廊尽头的卫生间的豪宅,强烈的对比让他瞬间失去了底气,也失去了惠美,他的反击力量,如夏季的冰块遇到烈日阳光,瞬间就消融了。
(钟秀在自家农村小屋吃着简单的午餐,电视里正在播放着当天的新闻。)
他曾问惠美:[你有想过那个人为什么要和你交往?]
钟秀认为惠美和自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相互依靠取暖合情合理,但是Ben,怎么可能看得上惠美?惠美天真无邪地回答:[他觉得我很有意思。]
钟秀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这也是他对Ben一直存有戒心的原因,他认为Ben对惠美另有所图。事实也确实如此,惠美不过是Ben挑选的一个用来燃烧的[大棚]。钟秀心中的负能量在逐渐积聚,最终将如冰下火焰,无声喷涌。钟秀,是最典型的littlehunger。
(钟秀与惠美在Ben的豪宅阳台上聊天)
惠美是最悲情的角色,这个赤贫的姑娘,和钟秀是老乡,但是乡下早没了她家的房子。她住在城市,父母姐妹不接受她,她是卡奴,在卖场兼职跳舞推销,收入微薄,她花钱整容、学哑剧,攒钱去非洲看饥饿者之舞,她追求的是一种虚无的境界。
和钟秀一起吃饭,她表演起哑剧,和他讲述这个世界上的大饥饿者和小饥饿者,神神叨叨,颇为怪异,而钟秀显然并没有对她的话语产生太大的兴趣,他的目光落在旁边一对热烈接吻的情侣身上:一个飞驰在她精神的爪哇国,一个落脚在现实的欲望中。惠美从非洲回来的后,又神往地讲述起在非洲的见闻,那些让人动容的落日余晖,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如果能像本就不存在一样消失就好了。
(惠美向钟秀和Ben讲述非洲见闻,不觉动情落泪。)
她会在夕阳铺满天际的夜色里赤裸着上身,跳起飞鸟一般的舞蹈,但这是在吸食大麻之后,这个姑娘充满着蓬勃但混乱的生命力,她的现实能量撑不起她精神的重量,于是,她重重跌落,消失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她是littlehunger,但是在她无意识地隐匿了这现实的标签,她自认为是greathunger。
Ben对于钟秀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友善,第一次到Ben的家中,Ben一边做意面,一边随口说着话,大概是觉得惠美听不懂他话中的含义,于是他大喇喇地说,自己做任何想做的食物,然后最棒的事情是能够自己吃掉:做食物就像是献祭一般。
无疑,Ben是把自己放在[神]这个位置,做完食物,献祭给自己,同时也呼应了后来到钟秀家,关于有用的还是无用的塑料大棚,是由谁去做判断的话题。惠美果然不解,很天真地问Ben是什么意思,Ben笑向钟秀:是比喻,问钟秀吧。
比之惠美,钟秀无疑是更好的交谈对象:仿佛三人共语,其中两人用家乡话交谈,可以当着第三人说些原本不该说的东西,但这个对象又不能太明白,懂与不懂之间,有打哑谜的快乐。
钟秀自然知道何为比喻,但是也不太明白这个男人话中的真正含义,于是他没有回答。但是在Ben的卫生间,他发现了一抽屉风格各异的女性饰品以及一箱化妆品,这和他家中父亲留下的一箱刀具形成对比,为后面的杀人提供了暗示。
在这,[祭祀]这一说法好像有了隐晦的注释:做菜是吃掉食物的一种仪式,化妆也是让[祭品]更加美丽的一个步骤。Ben的黑暗正在被慢慢挖掘。
(Ben邀请钟秀和惠美来家中吃意面)
惠美和Ben来到钟秀家中,三人同坐,看乡村风景。太阳渐渐西沉,一片昏黄,天边似乎有暗红色的光芒涌动,惠美睡着了。他们把惠美抬进屋里,两个男人复又坐下聊天。这一定是Ben的提议,他正等着这一时刻,开启第二次[比喻]的话题。一片昏暗中,Ben进入了正题——[烧大棚]。
细心的观众朋友可以观察一下,从来到钟秀家后,Ben几乎与惠美没有语言上的交流,他只和钟秀对话,这也表明了此行的目的,奔着钟秀而来,至于理由,大概觉得和钟秀聊天有意思,同时也是做他[烧大棚]前的踩点。Ben的语气淡然,跟钟秀仿佛是老朋友一般,缓缓道出他特殊的癖好,对于钟秀的质疑:大棚有用没用是哥你来决定的吗?
Ben用一种完全确定的态度说,不是,他不做判断,他只是接受这些大棚无用的现实。他再次把自己放在[神]的位置,替诸如惠美、钟秀这样的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作出了判断,他们就是无用的大棚,是被烧掉警察也不会管的人。钟秀的质疑里,暗含着对Ben的不满,那种富有阶级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反感。
最后,Ben指着自己的胸口说,当燃烧大棚的时候,[他的骨骼里会响起低沉的贝斯的声音],这句台词出来的时候,简直叫人毛骨悚然。Ben长相清秀,气质儒雅,声音温柔平静,但是当他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反社会性人格呼之欲出,变态杀手心底的号角高声奏响,这是他生活中时不时需要刺激的G点,这是有趣的不可或缺的高潮,淡淡的氛围里躁动着勃勃的血腥味。
钟秀接下来的反应耐人寻味,他一直以来都是被Ben压制着气势,因为贫穷,因为自卑,Ben来到他家的时候,从豪车中下来,Ben自然地伸出一只手去和钟秀握手,而钟秀是低头致意,伸出双手,略略弯腰握住Ben的手,这在韩国是一种尊敬的姿态,是地位较低者或晚辈对高位者、长辈的态度。
而这时,钟秀不知哪里来的想法,忽然面目躁烈起来,对Ben说:我爱惠美!
面对着Ben嗤嗤的笑声,他又压抑住愤怒来了一句:他妈的我爱惠美!
而此时Ben踩点的工作也已经完成,他了解了惠美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唯一爱着惠美的,也不过就是这么个同样[废弃大棚]属性的穷人,动手就毫无顾忌了。
(Ben的杀人预告)
钟秀与惠美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街边促销的小店中,他去送货,她穿着露脐装正在促销,惠美认出了小时的邻居钟秀,于是两人攀谈起来。惠美要去非洲旅行,让钟秀帮忙到家中照顾小猫,钟秀来到惠美家中,两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做爱。
钟秀生涩笨拙,惠美很自然地伸手从床下掏出一个避孕套递给钟秀,钟秀低头良久,惠美起身帮他戴上。这一细节,一是表明惠美家中常有男生,所以备有避孕套,性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值得珍视的东西,二是钟秀可能是第一次和女生有亲密接触,这也为后来钟秀对惠美的感情较深,而惠美似乎忘记了曾和钟秀有过这样一种关系作了铺垫。
这是惠美的悲剧,也是钟秀的悲剧:太孤独的人,对于别人的一次靠近,他就被完全打动。
(钟秀接从非洲回来的惠美和Ben,惠美等着钟秀从卡车上取下行李。)
惠美从非洲回来,让钟秀去接,但是身边多了Ben,她一直对着Ben说话,撒着娇说肚子饿了要吃东西也是和Ben交流,再到Ben的车子停在饭店门口,钟秀从卡车上取下Ben的行李箱,惠美的行李箱还在他的车上,这时他看了一眼惠美,惠美如果把钟秀当做男朋友的话,当下的行动应该是很自然地走到副驾驶座,但是她没有,她站在原地,等着钟秀替他拿下行李箱,与Ben一同离去。从这一刻开始,就宣告钟秀已经失去了惠美。
后来惠美叫钟秀出来喝咖啡,当着他的面让Ben给她看手相,这种亲昵的情侣之间的小游戏,她毫不忌讳地当着钟秀的面进行,可见,她真的只把他当朋友,她的身体是件随意的礼物,是否给过你并不意味着什么。
惠美自诩为一个追求生存意义的人,但其实她是最空虚最在意物质的人,天真地以为跟着Ben就可以过上好生活,这样的姑娘,可怜可恨可叹。
这部电影具有丰富的多义性,在人物塑造和事件发展中,可以让观者产生诸多联线,其中两位男主人公的关系也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