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天就死了,父亲拿刀逼外婆用命献祭,请来鬼新娘与我订下婚约。
鬼新娘保我平安长到二十岁,却在这天送来聘礼,要我做她的夫君。
原来我的人生只有二十年。
1
我有两个哥哥,他们一出生就夭折了。
而我诞生那天,也是刚生下来就断了气,我爸抱起我就去深山里的外婆家,他一手抱我,一手提着血淋淋的刀,在门口跪了一晚,外婆才终于打开门,把我抱进了屋。
外婆抱我的那刻,我爸手起刀落,自刎在她门前,鲜血染红一地。
据说我妈得知这个消息时,在医院里哭到昏死。
第二天我竟然活了,但外婆也离世了。
她离世前给我定下了一门亲事,但她给我选的媳妇,却是一个死人。
从我记事起,我家就放着好多个灵位,其中一个就是我的鬼新娘,上面贴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其实挺好看的。
我每天起床要拜,睡觉要拜,甚至在吃饭之前,都要规规矩矩地说一句「娘子请用」。
起初我不理解,在我长大以后,妈妈才告诉了我的身世秘密。
原来我外婆是远近闻名的仙婆。
我们是黄河边的村庄,黄河流域旧年代常有浮尸,我爸做了黄河捞尸人。
但他道德不端正,不肯听外婆的话,总会顺走死者的财物,而且常常坐地起价,敲诈死者家属。
外婆不敢受牵连,就躲进了深山,而我那两个夭折的哥哥,都是遭受了父辈的报应。
我爸曾经也抱着我的两个哥哥去求救,外婆都没管,她说那是报应,她也无能为力。
直到我出生那天,她才出手相助。
其实外婆不是善心大作,是因为我爸在去外婆家前,杀了舅舅全家!
他为了让外婆出手,将她逼到绝路上,使她不得不救我这个唯一的外孙!
外婆只好以自己的性命为祭品,请来一尊鬼新娘,让她保我平安。
妈妈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她哭着说外婆原本是不用死的,她选择去死,是因为无颜面对我舅舅一家的亡魂!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身上背负着多么肮脏的血统。
妈妈却从来不恨我,反而很爱我。
明明我的出生造成了她娘家灭门,她却对我百般宠溺,无论我想要什么,她都会尽全力地满足我。
我无数次地发誓长大要报答妈妈,而且我还要去寻找我的表哥,据说当时舅舅和舅妈的尸体都找到了,只有表哥的尸首怎么也找不到。
我一直祈祷表哥还活着,我想为父赎罪。
直到我二十岁生日前一天,半夜子时,我正躺在床上睡觉,忽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我正纳闷是谁半夜来敲门,刚起了床,却看见妈妈在楼下坐着。
她脸色很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见着我醒了,对我露出了一个苦笑。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想去打开门,妈妈却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她对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开门。
就在她摇头的那一刻,敲门声忽然变得特别急促。
我们屋里明明关着门窗,却阴风大作,那风不知道从哪儿吹来,让我眼睛都难以睁开。
家里的那些灵位不断地摇晃,我挡着眼睛,却看见门把手竟然诡异地自己扭动了起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
屋里的风忽然静止了。
门外没人,却放了个漆黑的木箱。
我疑惑地打开木箱一看,却发现里面满满地都是红包。
打开红包,我却傻了眼。
红包里面竟然全是冥币,其中最大的一个红包里,还搜出张婚书。
婚书上有张照片,一半彩色,一半黑白。
彩色的那部分是我,而黑白的那部分,让我忍不住扭头,看向了家里灵位上的鬼新娘。
就是她。
妈妈忽然抽泣起来。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妈妈可以放下仇恨爱我这么多年。
保护我二十年,鬼新娘来接夫君了。
我的人生早已注定,只能活到二十岁。
婚书上的日期,就在明天。
2
我一点都不怪罪妈妈隐瞒我二十年,是她让我度过了最幸福的时光。
得知自己的死期,我止不住地落泪。
妈妈给我倒了杯水,让我别难过。
她说:「孩子别怕,我有办法保你平安。」
我对此不敢相信,外婆当年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要是妈妈真能解决,岂不是比外婆还厉害?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后院忽然传来了「砰」的一声响。
妈妈脸上的表情有些凝固,她满脸苦涩地看了一眼后院,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站起身,去打开了后院的门。
发出声音的,是后院里的地窖。
当我们来到后院时,这地窖里又发出了「砰」的一声。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
我不敢让妈妈靠近,自己先去打开了地窖的门。
随着门被打开,里边传出了铁链拖动的声音,发出「哗哗」的声响。
我疑惑地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当看见地窖里的情况,我不由得傻了眼。
在地窖里,是一个只穿着短裤的男人,他双手双脚都被粗大的铁链绑着,而他为了挣脱,已经在地窖里搞得遍体鳞伤!
我认识这个男人,他是我们村的小竹,还是我的初中同学。
他以前是我们村最有出息的孩子,每年都是全班第一。
我记得有次老师没留作业,我们大家出来玩,去找他一起打篮球。
那天他玩得很开心,他爸妈却突然来了,当众就抽他耳光,骂他打他,要他回去读书学习。
他妈妈还骂我们,让我们别拖累他,因为他家很穷,全部的希望都压在小竹身上了。
小竹当时都急哭了,告诉父母今天没有作业。
但是他家里人骂他是白眼狼,爸妈辛辛苦苦地赚钱都是为了他,他却不懂得报答父母,没有作业也该在家复习。
从那天起我们都知道了,谁都不能和小竹交朋友,绝对不能找他玩,否则会害了他。
小竹本来是成绩很好的孩子,却不知为何,在高中的时候查出了抑郁症。
他父母当时就崩溃了,村里人都说抑郁症是神经病,是疯子,这种疯子迟早会出来杀人,会害他们全家。
医院开了药,但他爸妈死活不给吃,反而把他关在家里,每每提起他,都觉得他丢光了家里的脸面。
我不明白小竹为什么会被锁在我家地窖里,他应该是被关在家里才对啊。
我看得有些瘆人,我问:「妈,这是什么意思?」
妈妈挤出一丝笑容,和我说:「村里大家都是同宗同源,他爷爷和你大伯还是堂兄弟,你俩有血脉联系,我把你俩的生辰八字调换,可以骗过鬼新娘,让她选小竹做夫君。」
我一听急了,连忙说:「我自己有危险,也不能让别人来替代我啊,他也有父母,他也有家人!」
妈妈打断了我的话:「就是他父母把他卖给我的,十万块钱,那是我们家所有的积蓄了。」
我傻傻地看着妈妈,她仿佛变了个人,为了保护我这个儿子,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妈妈安慰我说:「他本来就是疯子,他家里人伤透了心,这个交易很公平,皆大欢喜。」
我说:「可是对小竹不公平!抑郁症不是疯子!」
妈妈说:「你知道吗?他前阵子想自杀,还是被他爸妈拦下来的。所以对小竹来说,也算是圆了他的梦想。」
我哪里肯做这种事,急忙地去扯小竹身上的铁链。
忽然,我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软软地跪在了地上,眼前越来越黑。
此时此刻,我想起了刚才妈妈给我递的那杯水。
妈妈哭着说:「儿啊,你不要怪我。你和你爸不一样,你太善良了,但是我做妈的,只要能保护你,我宁愿十恶不赦!」
3
当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天已经亮了。
我手脚被缠满了胶带,就连嘴都堵上了。
我被丢在家里,但是妈妈不在家。
我尝试挣脱,却动弹不得,只能一直等到妈妈回来。
她回来的时候提了很多东西。
红纸、蜡烛、毛笔、糯米、公鸡,还有旧时期新郎官的衣服。
妈妈没有管我,而是自顾自地把红色「喜」字贴满全屋,最大的贴在我床头。
随后她在屋里餐桌摆好蜡烛,放上贡品和两杯酒。
她还将糯米磨成粉,又杀了公鸡,将公鸡血和糯米粉搅在一起。
这时候她终于走向我,用剪刀剪掉了我的衣服,提起毛笔,沾染了血糯米,在我的身上写满了奇怪的古文字,我一个也看不懂。
我不停地朝她「呜呜」,她却只是掉泪,不与我说话。
等在我身上写完字后,她又去地窖,把小竹给拖出来了。
小竹本是年轻男子,但估计是被饿了几天没力气,走路都在打颤,只能被我妈一个女子拖着走。
妈妈提起毛笔,在小竹身上也写了古怪的文字。
写完后,她给小竹换上了衣服,让他跪在了桌旁。
小竹想反抗,妈妈却把他双手的铁链缠绕在桌角,又把他脚上的铁链一直拖到茶几上绑着,使小竹站也站不起来,蹲也不好蹲,只能跪在桌前。
等弄好了小竹,妈妈在桌旁放了把椅子,然后把我拖到椅子上绑好,正好就是让小竹朝我跪拜。
等她做完这些繁琐的事情,已经太阳落山。
她低下头看着我,眼含着泪说:「儿啊,你听妈说。
第一,你和小竹同宗同源,你还比他高一辈,今晚你可以扮高堂长辈。
第二,在拜堂结束前,你不能离开小竹十米远。你俩凑得近,才能以假乱真,离远了的话,那鬼新娘能认出你。
第三,你绝不要开口说话,这些年鬼新娘的灵位供奉在家,她看不见你,却能听见你说话。只要你一开口,她马上会发现小竹不是她夫君。」
妈妈嘱咐完这些,她伸出手,慈祥地摸着我的头。
我也止不住地落泪,看着她这样,我别提有多心疼了。
平日里妈妈连杀鱼都不敢,今天却要为了我夺走别人的生命。
我不可能会恨妈妈,我知道她都是为了我。
但我不会接受她的做法!
等夜深了,妈妈流着泪说:「鬼新娘出嫁,活人回避,妈该走了。要是今晚成功,你会从此平平安安,我们再也不回这个村子。要是出意外失败了,村口有人接你,那个人会保护你,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你千万别回来,妈会去找你。」
她擦去眼泪,恋恋不舍地看着我,终于还是出了门。
等她走后,我看向小竹,他一脸虚弱,也被堵住嘴,根本就说不了话。
屋里的灯都没开,整个老屋只有桌上的两个蜡烛,微弱的火光让屋内昏暗,我和小竹都不能出声,屋里只剩寂静。
夜越来越深。
一阵狗吠响起,伴随着狗吠,屋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4
「咚咚咚」的敲门声,与昨天晚上一模一样。
我慌得呼吸都有些急促,而外面响起了尖锐的声音:「新郎官咧?出来接新娘。」
那嗓音别提多尖锐了,而我和小竹都被堵住了嘴,怎么可能开口说话?
那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见里面没人回应,外头又说:「新郎官不接人,那直接拜堂咧。」
话音刚落,屋内忽然又刮起了一阵阴风。
伴随「吱呀」一声,门开了。
我以为门外会是什么人,可真瞧见了来人,我却傻了眼。
门外竟然是一个纸人,它高高瘦瘦,脸上涂着笑脸,一双眼睛又黑又大,脸蛋上涂抹了腮红,别提有多诡异了。
纸人忽然侧过身,竟然就是它发出了尖锐的声音,高喊道:「新娘入门。」
随着它侧过身,我才看见屋外是多么诡异的景象。
在那屋外,有几个纸人抬着一棺材,它们手上还拿着锣鼓、唢呐。
明明锣鼓在敲,唢呐在吹,可偏偏就是没有半点声音,宛如一场令人头皮发麻的哑剧。
棺材盖缓缓地掀开,一个女人坐了起来。
她身穿红嫁衣,盖着大红头巾,从那棺材里直直地站起来,又落在了地上。
血红色的裙摆下,隐隐约约地能看见她穿了一双绣花鞋,却高高地踮了起来,竟是只用两个大脚趾就支撑住了自己的重量,朝着屋内走来。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直到鬼新娘进了屋,我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她缓缓地进来,走到了小竹的身边,忽然说话了:「夫君,怎么不出来接我?」
她这一开口,差点儿把我的魂儿都吓没了。
因为她的声音不是从脑袋发出来的,而是直接从肚子里发出来的!
更瘆人的是,那蜡烛在我背后,小竹在我面前。
所以当我看向墙壁的时候,可以看见我和小竹的影子。
一个是坐着的,一个是站着的。
但却没有第三个影子,即使新娘就站在小竹的身边。
见小竹不说话,新娘又讲话了:「夫君这么心急,那我们先拜堂就是。」
她跪在了小竹身边,纸人忽然高呼:「一拜天地。」
小竹早就被铁链锁住了,身体动弹不得,怎么可能拜天地?
鬼新娘独自地转过身,拜了一下天地。
纸人又说:「二拜高堂。」
他俩都跪在我面前,拜了高堂。
我寻思着,这拜堂应该不可能成功,因为小竹没法夫妻对拜。
就在这时,情况有些不对劲了。
原本虚弱的小竹,脸色忽然变得呆滞木讷。
随着纸人的一句「夫妻对拜」,我亲眼看着小竹的身上,竟然缓缓地分裂出了另一个小竹。
我的天……
明明地上还跪着一个小竹,却有了个新的小竹站在鬼新娘身边,转过身与她对拜。
我忍不住看向了墙壁,这个新的小竹,果然没有影子!
难道是灵魂出窍吗?
不行,再这样下去,小竹会替我去死的!
我手脚都被绑,一把抓住了椅子背后的竹条。
农村的竹椅,为了节省材料,很多都是在后面装三根竹条当靠背,特别容易拆卸。
我使劲儿地往下扯,终于把那竹条扯下一根来,艰难地对准了燃烧的蜡烛。
此时纸人又喊道:「礼毕,送入洞房!」
小竹的魂魄呆呆地伸出手,牵住了鬼新娘。
眼看着他们朝卧室走去,我连忙将烧起来的竹条往下挪,努力地压在自己的手腕上。
手腕传来了阵阵痛感,我忍住痛,那塑料胶带很快地就被烧化,终于解放了我的双手。
此时小竹和鬼新娘马上要进卧室了,我一边用竹条烧脚上的胶带,一边扯下嘴上的胶带,大喊着说:「你要嫁的新郎是我!」
突然,屋内寂静了。
鬼新娘立即转身,掀起了红盖头,我总算看见了她的脸。
那脸极其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但却和照片上完全相似。
不同的是,她的眼睛竟是没有瞳孔,只有眼白,让人不敢直视。
鬼新娘猛拍了一下小竹的魂魄,那魂魄突然移回了小竹的体内。
我见到这一幕,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的目标是我,不是小竹!
我想起妈妈说过的话,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逃!
5
纸人还挡在门口。
见到我逃,那纸人伸手要抓住我。
我直接狠狠地推开了它。
它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被我一推就是好几米远。
我知道小竹暂时是安全的,因为他根本不是鬼新娘要的夫君,所以我使尽全力地往村口跑,头也不敢回。
妈妈说过,如果失败的话,村口会有人接我。
风声在我耳边「呼呼」作响,我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过,等我跑远了,才终于回头一看,却吓得满身冷汗。
那几个纸人又抬起了棺材,朝着我这边走来。
它们走路的方式很奇怪,也许是因为没有膝盖,它们的脚不会弯曲,每次都是把整条腿往前抬,脚尖落地,再诡异地把另一条腿拖过来。
我不敢再看这吓人的一幕,连忙跑到村口,那边有个人,站在一辆摩托车旁。
等我凑近了一看,才发现接我的人竟然是我大伯。
他见到我来,脸色顿时很难看,他和我说:「既然你失败了,那我也不问为什么了,你赶快跑。」
我问大伯:「我跑哪儿去啊?」
大伯说:「摩托车我给你加满油了,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你往市里开,去人多的地方,鬼就不敢近身。可这大半夜的,也不知道哪里人多!」
我连忙说:「城里的网吧人多,很多包宿的!」
大伯着急地从怀里掏出个厚厚的信封给我,他与我说:「那就好,你把这些钱带上,等家里人来找你。记住了,不到安全的地方,不要打开信封,老话说财不露白,里头一万多块钱呢,你孤身在外,可不要给人惦记上了!」
我连连点头,感激地看了大伯一眼,连忙骑上了摩托车。
拧下油门前,我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纸人离我已经很远,都快看不见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立即出发。
大伯还有些不放心,他追着我跑了几步,跟我嘱咐:「无论发生什么,千万别回头!」
我说了声「好」,时速越来越快,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了。
深夜的山边省道车子不多,但我也不能骑得太快。
因为山路弯道多,一个不小心就会冲出栏杆。
我骑着摩托车,正盘算着到了市里该怎么办,忽然隐隐约约地看见前面有人影。
我刚开始还想着真好,因为有人气的地方,鬼魂不敢近身。
可当我真凑近了,那颗原本放下的心,却再一次提了起来。
在前面的可不是活人。
是那六个纸人,抬着棺材,走在我的前方。
它们刚才还在追我,现在却变成了我在后面追它们。
我下意识地想调头,但我想起妈妈和大伯都交代过,无论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能往回走!
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开,那些纸人忽然都纷纷回过头来,明明身体还在往前走,脑袋却转到了背后。
随着我凑近,纸人忽然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新郎官来咧。」
我吓得腿发软,继续拧下油门往前开。
随着我开过去,那纸人忽然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他不肯停,不是新郎官咧。」
我吞了口唾沫,强忍住恐惧的内心,等开出好远,我回头一看,那些纸人终于又消失在视野里了。
可是往前开一段路,我们却又相遇了。
那六个纸人抬着棺材,每当在我的视野里消失,它们都会出现在前方。
我们都在往市区的方向走,可无论我的速度多快,都甩不开这纸人抬棺。
每当我路过,它们都会齐齐地将脑袋转向我。
「新郎官来咧。」
「他不肯停,不是新郎官咧。」
6
我不敢数自己路过了多少次,脑子里开始想着自己能不能平安地逃到市区。
越想大脑里越是一片乱麻。
突然,前面有个影子出现,吓得我一摇晃,等我凑近之后,才发现那是有人把玻璃瓶丢在马路上了。
夜晚本来就昏暗,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摩托车撞上玻璃瓶,顿时车子猛地一晃,失去平衡,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我戴了安全帽,倒是没什么事,但我怀里的信封飞了出去,现金散落一地。
我吓得赶紧回头一看,幸好那纸人距离我很远很远,勉强地还看得见。
我赶紧忍着痛,把地上那些钱捡起来。
很快地我就发现,这信封里除了钱,还有一张纸。
我疑惑地拿起纸看,上面写了字,但是路灯昏暗我看不清,我就先坐在了摩托车旁边,用车灯照着。
上面的内容,让我当场愣住了。
「儿啊,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估计早已过了子时,你已经平安了,妈代替你的命了。
其实我一开始就想替你去死,但知道你一定不会允许,才用了这个笨办法。
你是我儿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相信你肯定不会牺牲别人。
能有你这样的小孩,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妈妈想你,下辈子还当母子。」
信上的内容,让我呆若木鸡。
我的泪水开始止不住地掉落,滴答滴答地落在信上。
妈妈一开始就知道我不会放着小竹不管,原来她不是想牺牲小竹,她是背着我,偷偷地牺牲自己!
我泪如雨下,一把扶起了摩托车,看了眼手机时间。
妈妈不知道我会提前看到这封信,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四十分,子时还没过。
她说过,要我往前走,千万别回去,要我乖乖地牺牲她的命。
我咬紧牙,调转车头,拧下了油门,朝着村子而去。
如果我能心甘情愿地牺牲妈妈,只为了让我自己活下来。
那我就算能活到一百岁,又有什么意义!
当我决定回来的时候,明显地不一样了。
原本我会见到那几个纸人抬棺在赶路,可是回来的路上,它们却都消失了,怎么也看不见。
一路回来,都寂静无人。
直到我快回到村口,才终于看见远方的村口,有个棺材被抬着。
那鬼新娘,就站在棺材之上。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别怕,不要怕,妈妈还等着我去救。
可当我凑近的时候,却呆了眼。
原本是六个纸人抬棺,可现在却变了。
现在抬棺的其中一人,竟然是我的妈妈!
她目光呆滞,脸色苍白,脚尖高高地踮起,用肩膀拖着棺材的一角。
我下了摩托,傻傻地走向了棺材。
穿着嫁衣的鬼新娘,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她忽然发出了冷冷的声音。
「我护你二十年,你却违背承诺,不配做我夫君。既然如此,我收你母亲为奴为婢,永世不得超生。」
7
鬼新娘一挥手,那些纸人立即转了个方向,连同我母亲一起,竟然要离开!
我心慌了,连忙跪在了地上,急得我哭着说:「这些都是我妈自作主张,与我无关!我求求你,我妈是无辜的,我愿意替她赔罪!」
鬼新娘忽然停住了。
她回身看着我许久,又说:「你愿意怎么赔罪?」
我咬着牙,狠心道:「妈妈把我养大,我都还没让她享过一天清福。求求你,哪怕让我效仿哪吒削肉还母、剔骨还父,我也愿意赔这份罪!」
忽然,鬼新娘笑了。
她咧开嘴,眼睛没有任何笑意,嘴角却诡异地一直咧到耳朵根。
「好,那我给你一个机会。天明之前,如果你在你父亲自刎的地方以死谢罪,我们的婚约尚可继续,我放你母亲一条生路。」
鬼新娘在说完这句话后,那些纸人就抬着棺材离开。
我不断地擦拭眼泪,看着妈妈的背影。
她是那么陌生,已经完全不认得我了。
作为子女,我怎么能让她为奴为婢,永世不得超生!
我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想起了外婆家。
那是个森林里的老屋,当初外婆就隐居在那里,我的父亲也是在那里自杀谢罪的。
想不到今天,竟然轮到我了。
我曾经去祭拜过外婆,所以知道老屋在哪儿。
我先回到家里,拿了个手电筒,还看了看小竹的情况。
他至少还平安,就是依然很虚弱,我找不到给他开锁的钥匙,就喂他吃了点东西,走的时候我就拿了个手电筒,也没有关门。
这样就算我死了,等别人路过,也能看见屋里被困的小竹。
我带上手电筒,独自进了山林,去了老屋。
外婆的老屋很多年没人居住了,但是妈妈思念外婆,经常会帮忙维护一下房屋。
我坐在门前,静静地看着那片空地。
当初,我爸就是在这儿死的。
他就是为了赔罪,请我外婆出手救我。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激灵。
外婆的老屋,会不会是最后的希望?
她当年是大名鼎鼎的仙婆,有没有可能留下了什么东西,能帮我渡过劫难?
想到这里,我连忙去推门,但是门上有锁,幸好房门太老,我狠狠地踹了一脚,直接把房门踹破了。
老屋里到处都是发霉的木屑味,我尝试开了一下灯,却发现电灯还能打开。
那不是日光灯,是昏黄的白炽灯,照在这老屋里,有些瘆人。
但我顾不得那些了,连忙翻着外婆的遗物,她老人家的遗物不多,很快地我就翻到了一本厚厚的书。
与其说这是书,倒不如说是一本随笔,上面的东西都是手写的,但也是用了古文字,我完全看不懂。
这就跟妈妈之前在我身上写的一样,我感觉好像是汉字,又认不出是个啥。
我想着办法,最后我想明白了,同龄人里应该没法找到认识这个字体的人,也许有学问的长辈可以。
眼看距离天亮还有五六个小时,我连忙抱起这本随笔往外跑,一路去了村小学的老校长家。
我们老校长就是那种喜欢下棋写书法的老头,当初就是因为有文化,才能当上校长。
我使劲儿地敲门,终于把老校长吵醒了,他一打开门,就劈头盖脸地骂我:「干什么呢!大晚上敲什么门!」
我着急地说:「老校长,我眼下有特别重要的事要求您。」
8
老校长说:「我都退休了,有事求别人去!」
我连忙说:「不是,麻烦您看看认不认识这个字体?」
他接过笔记本一看,随口说:「这你都不认识?草书。」
我听得一愣:「就那个狂草吗?」
老校长说:「这要是狂草那种龙飞凤舞的,你不认得还好说。这是标准的章草,你却不认识,我帮你看看。」
他拿起笔记看,却又把笔记丢还给我,没好气地骂道:「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三教九流的玩意儿!啥叫驱鬼之法?年轻人,这些信不得!」
我一看老校长好像真懂,而且还说什么驱鬼之法,连忙恳求地说:「老校长,我就是好奇学学,劳烦你费费心。」
老校长烦了,他骂我说:「滚!大半夜来敲我的门,就为这点破事,马上滚!」
我抽出几百块钱递给老校长,他瞥了一眼,把钱放在桌上,戴上了老花镜,又说:「不过年轻人肯学习也是好事,身为书法爱好人士,看到年轻人愿意学习,那也算欣慰。这次只是书法研究,内容当不得真。」
老校长告诉我,这上面前两页是目录,翻到后面有驱鬼之法。
他念着说:「背负上百亡灵之凶器,罪孽极重,可用于杀鬼,无论亡灵为何物。」
我听得皱紧了眉头。
背负上百亡灵的凶器,而且无论亡灵为何物?
我立即想到屠宰场的杀猪刀。
我激动之下,连忙感谢了老村长,骑上摩托车往屠宰场赶。
在我们村外,还真就有个屠宰场!
当我骑到这里的时候,还能听见里面传出了猪的惨叫。
进来一看,就见好几头猪被五花大绑,一个屠夫见到我进来,没好气地说:「出去,有什么好看的?」
我急忙说:「师傅,我想跟你们买旧的杀猪刀,要那种杀过很多猪的。」
他一愣:「你有毛病吧?」
我说我真买,开个价。
屠夫像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我,正好旁边不远有个案板,我瞧见上面有把很大的剁骨刀,连忙提了起来,特别重。
屠夫却告诉我,那是剁肉的,不是杀猪的。
他走过来,从案板底下抽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尖刀,告诉我这把刀杀过很多猪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我急忙道谢,拿出钱塞给他。
屠夫挺不好意思的,他说这把刀都许久没人用了,想要只管拿去。
我又是连连道谢,拿了这把杀猪刀,火急火燎地骑上了摩托车。
我想清楚了。
如果我为了妈妈去死,那会让她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可如果让妈妈为我牺牲,我又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既然这样,还不如拼了!
9
当我骑摩托回到村里,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
刚才纸人抬棺,带着鬼新娘和我妈妈往深处走,我知道他们是要去哪儿。
在我们村后,有一座坟山,鬼新娘的坟就在那里。
我会知道她的坟,是因为小时候我不止要供奉她的灵位,每当清明时节,我还要去给她扫墓。
深夜的山路漆黑,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
我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握着杀猪刀,小心翼翼地走着山路。
越往上走,我越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前面的台阶有人影。
那人影白白的,直立在台阶上。
等凑近一看,我才发现那些人影是纸人。
它们依然面带诡异的笑容,其中一个纸人发出了尖锐的声音:「新郎官,为什么带刀上山?」
我说:「把我妈妈放了。」
纸人又说:「新娘护你二十年平安,你今日带刀上山,不觉得恩将仇报吗?」
我知道,这话恐怕不是纸人在问我,是那鬼新娘在问我。
我深吸一口气,最后跪在地上,很真诚地说:「护我二十年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可当初外婆已经牺牲了她的命,今日又要取我性命,我接受不了。」
纸人问:「你到底想如何?」
我说:「我妈妈已经五十岁了,只求让我为她养老送终,等妈妈未来安息后,我愿意做牛做马来报答。」
几个纸人的脑袋突然转动起来,仿佛是在议论一般。
突然,它们的脑袋停住了,声音一下变得无比尖锐:「休想!」
我还没反应过来,这几个纸人就朝我扑了过来。
我赶紧拿起杀猪刀,狠狠地劈向了最前面的纸人。
诡异的是,那纸人脸上明明画的是笑脸,在被我劈中之后,竟然变化成了痛苦的表情,它被劈成两半,大叫了起来:「你那是什么刀!」
纸人在地上扑腾两下,忽然没了动静。
而其他的纸人忽然不敢上前了,我心中一喜,看来外婆留下的笔记是真的,这把杀猪刀很管用!
我提刀上山,那些纸人哪里还敢拦我,都纷纷地给我让开了道路。
我激动不已,赶紧飞快地往上跑,终于跑到了鬼新娘的坟墓。
棺材就在这儿放着,鬼新娘一身红嫁衣,她坐在棺材旁,而我妈妈就站在她的身边。
鬼新娘见我提着杀猪刀,轻轻地发话了:「夫君,你要杀我是吗?」
我吞了口唾沫,很真诚地说:「我不想这么做,我只想救妈妈回去,让她安享晚年。你对我有恩,等我妈妈寿寝正终了,我再来报答你。」
鬼新娘说:「言而无信的人,剁下一根手指,我便信你。」
我听见这话,忍不住问:「此话当真?」
她说:「当然是真的。」
见她这么笃定,我连忙把手放在地上,提起了杀猪刀,咬紧牙关,对准了自己的手指。
可就在这时,鬼新娘忽然捂嘴笑了。
她的笑声明明是从肚子里发出来,还捂着嘴笑,让我心里一阵惊慌。
我说:「难道你是骗我吗?」
她点点头:「对,你还真是好骗。」
我顿时心中大怒,看来这鬼新娘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过我的命了。
10
她忽然一挥袖子,那袖子竟然急剧地变长,朝着我冲了过来。
我急忙地挥动手上的杀猪刀,这刀太老旧了,明明也不算锋利,却能轻而易举地砍断这些红袖子。
最让人吃惊的是,我分明只是砍中袖子而已,鬼新娘却忍不住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口中连连骂道:「你这是什么刀!」
我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占据上风,这把杀猪刀太厉害了。
眼看自己有机会,我连忙乘胜追击,一边挥刀,一边朝鬼新娘逼近。
鬼新娘见打不中我,就换了个思路,不再攻击我,而是突然打向了我的手电筒。
我躲避不及,手电筒被她打落,四周顿时一片黑暗。
在黑暗里,鬼新娘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笑声时而在前,时而在后,让我分辨不清她的位置。
突然,那笑声就在我耳边传来,离我是那么近。
我只感觉耳朵后面一凉,惊觉鬼新娘就在我身后站着。
我下意识地想回头,但强行地忍住了。
妈妈受外婆的熏陶,小时候跟我讲过很多故事。
她说走夜路的时候,要是感觉背后有冷风吹,千万不要回头,因为那可能是鬼吹灯。
人的肩膀两边和头顶,各有一盏本命灯,鬼想害人,就要把本命灯给吹灭。
但凭鬼自身的能力,很难将本命灯吹灭,所以当人回头的时候,自己也会带起一阵风,连同阴风一起,让本命灯熄灭。
我危难之时想起妈妈说过的故事,下意识地朝前面一扑,而不是选择回头。
但就在我一扑的时候,脖子却被掐住了。
手电筒在地上滚动着,忽然被猛地提起,原来是鬼新娘用袖子将它捡了起来。
她一手掐着我的脖子,一手抓着我的手腕,让我动弹不得。
我感觉呼吸好艰难,越来越喘不上气,眼前的视线阵阵地发黑。
鬼新娘说:「往往知道鬼吹灯的人,反而容易中这样的圈套,他们都会吓得往前扑,自己送上门来。」
我痛苦地翻着白眼,这才想起来,鬼新娘是外婆请来的大厉鬼,她可不是那些弱小的孤魂野鬼。
这么厉害的角色,我又怎么可能是对手?
鬼新娘说:「我答应你外婆,保护你二十年,你却违背承诺。既然你爱母心切,那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当年你外婆换了你二十年,今日再让你母亲偿命,我能让你活到四十岁,到时候再来与你成亲,你看如何?」
我说不出话,只能艰难地摇摇头。
我知道拒绝她会死。
但如果我的生命是建立在别人的死亡之上,那我宁愿自己从没来过这世上。
鬼新娘叹了口气,说:「既然这样,那你只能去死了。」
我眼前的视线越来越黑,终于彻底地没了力气,昏了过去。
11
当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的时候,天空还是一片黑,但是手电筒就放在旁边。
我躺在地上,脑袋枕在一双冰凉的腿上。
是鬼新娘。
她就跪在我身旁,将腿当作我的枕头。
我心中一惊,连忙想起来,她却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不必惊慌,你可以带你母亲回去了。」
我愣住了,因为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鬼新娘的语气变得很温柔:「快天亮了,等太阳出来,你母亲再也不能还魂。她的身体就在你家后面的地窖,你带她去还魂吧,别误了时机。」
我忍不住问:「你不杀我了吗?」
她说:「明日午后,太阳最高时,来坟前带祭品给我,我们就此两清。」
我问:「什么祭品?」
她只是笑了笑,又告诉我,到时候只管过来就行,会有人为我准备祭品。
鬼新娘说完之后,就用袖子一挥,我整个人被她扶了起来。
而妈妈也神色呆滞地走到我的身旁,我看向鬼新娘,她回到了棺材里,那棺材盖自己合上了。
几个纸人害怕地躲在远处,不敢接近我们。
看这情况,鬼新娘好像真把妈妈还给我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这样天大的好事降临了,我又怎么可能会错过?
我连忙领着妈妈往山下走,时间还很充裕,我们回到家以后,撬开地窖一看,妈妈的身体果然就在里面。
她的魂魄走向自己的肉身,二者慢慢地合一,随着妈妈睁开了眼,我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
妈妈惊讶地看着自己,她不敢置信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小声地说:「妈,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那鬼新娘突然把你还给我了。」
就在这时,上面忽然传来了声音:「因为你过关了。」
谁?
那声音听着很陌生,我连忙下意识地护住妈妈,小心翼翼地走上台阶一看,却发现屋里坐了个陌生男人。
他平静地看着我们,轻声地说:「坐下聊聊吧?」
我还是有些警觉,问:「你是谁?」
妈妈很仔细地看着他,忽然走上前,伸出手指,碰了碰那男人眉毛上的一颗痣。
她迟疑地说:「你是浩浩?」
我听见这个名字,顿时心头一惊。
浩浩就是我那失踪多年的表哥!
当年我爸犯下命案后,唯独没找到他的尸体。
浩浩对我妈露出了一个笑容,说:「姑妈,好多年不见了。」
「浩浩,真的是你!」
妈妈顿时没忍住,直接一把抱住了浩浩,激动地哭了起来:「你当年到底去哪里了!」
浩浩轻声地说:「那年姑父冲进我家,杀了我爸妈,本来想对我下手,又觉得舍不得,把我放了。我害怕地往外婆家跑,结果却看见姑父也去了那儿。」
妈妈说:「你受苦了!」
浩浩摇摇头,叹气说:「姑妈,受苦的人不是我。你们坐吧,我有个隐瞒了很久的故事,想说给你们。说完这个故事后,我们就做陌生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不值得你这么激动。」
12
浩浩告诉了我们一个故事,那是我从未听过的故事。
当年我父亲确实会坐地起价,顺带偷偷地拿点死人的遗物。
但捞尸人有许多都是如此,因为难得地挣一次钱,而且工作又晦气,他们往往都会开高价,但为什么偏偏是我爸遭报应呢?
原来,当初舅妈怀上了浩浩,舅舅憋得实在难受,正好隔壁村有个新娘结婚,舅舅参加婚礼喝大了,忍不住对那新娘做了混账的事。
新娘被欺负后,哭着喊着不肯妥协,舅舅做贼心虚,竟然把新娘勒死,丢进水中。
那个新娘……就是鬼新娘。
舅舅做了这事后,生怕遭报应,忍不住和外婆还有舅妈说了。
舅妈哭得肝肠寸断,但最后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只能忍气吞声。
外婆气得大骂舅舅,可又不能不顾自己骨肉,她看出鬼新娘真有怨气,最后母子俩竟然动了个歪脑筋,仗着我们两家有血缘之亲,把舅舅的报应嫁接到了我爸身上!
因为对于外婆而言,舅舅那一脉才是她真正的血脉,我只是外孙,不算是她家的香火传承!
可怜我爸真以为是自己遭了报应,连折两个孩子。
他去找外婆帮忙,外婆还怪罪是他自己平日里损阴德。
当生下我那天,爸爸没忍住,抱起我先去找舅舅,想请舅舅帮忙说情,正好因为那天我妈生产,舅妈和舅舅在屋里聊起这件事,我爸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
那天,他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但他放过了无辜的孩子。
他去找外婆对质,外婆眼看自己的儿子被害死,终于悔不当初,她献祭出自己的命,不止是为了救我,还是因为从此无颜面对我们一家人,没脸活在这个世上了!
但是那天,她和鬼新娘立下了约定。
舅舅已死,她也拿自己的命做献祭,这笔仇却没还清,因为浩浩还活着。
她用自己的命拖了二十年,与鬼新娘说好,如果我成人之后,是个不仁不义不孝之徒,拿我来替代浩浩。
这些都被当初逃命的浩浩偷偷地听见,于是他回到家里,偷拿了爸妈的存款,在外头隐藏了起来。
后来他回到外婆家中,伪造了外婆的遗书,就是妈妈救我的那两个办法。
妈妈从来就没有学过本事,她拿到遗书,还欢天喜地以为能救我,却不知中了浩浩的圈套。
如果我让小竹替我去死,那我就是不仁之徒。
如果我选择放弃妈妈,那我是不孝之徒。
可要是我自杀,依然是不孝之徒。
我两条路都没走,我选择带刀救母,鬼新娘感受到了我的孝顺。
还有我对鬼新娘的恳求,让她相信我不是不义之徒。
虽然浩浩从中作祟,但我还是通过了鬼新娘的考验,仁、义、孝都被她给予肯定。
浩浩说完这个故事,我们却已经目瞪口呆。
他轻轻地说:「姑妈,我爸害你夭折了两个孩子,还让姑父以命抵债,你家付出三条命,我家却只付出两条命。明天就两清了,我不值得你的关心,我们就此别过,这件事终归是我家的错,也是外婆的错。我设法让表弟丧命,其实我也与我爸没有区别。」
他站起身,忽然对着我们深深地一鞠躬,转身离开了。
妈妈没有挽留他,而是转过身,呆呆地看着那些灵位。
我家灵位很多,唯独没有我爸爸的。
这么多年,我拜鬼新娘、拜外婆、拜舅舅、拜舅妈。
唯独没有拜过我爸爸,二十年都不曾去他的坟墓看过。
妈妈忽然失去了理智,她猛地把那些灵位全都砸在了地上。
随后她跪倒在地,用手砸着胸口,放声地大哭了起来。
我以为我能忍。
可我忍不住,也跪在了妈妈的身边,泪水一个劲儿地掉落。
爸爸……
为了我和妈妈,他竟然蒙受了这么多年的冤屈!
为了给妈妈一个美好的家庭记忆,他宁愿自己背负一切,临死前都不曾告诉家里一句!
我拿起那些灵位,狠狠地丢出了门外。
这么多年,我们都拜了些什么人啊!
13
当白天时,我和妈妈的眼睛都肿了。
她哭到昏厥,我将她放在床上,自己也是擦去眼泪,转身上山。
鬼新娘的坟前,多了一个跪着的人影。
那就是我的表哥浩浩。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要开口,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因为我只想拿个石头,狠狠地砸他后脑勺上!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但我还是忍住了,因为我知道,浩浩今天就是祭品。
他见我来了,只是对我点点头。
我没有跪拜鬼新娘,而是平静地问:「为什么不跑?」
他摇摇头说:「试过,跑不掉。」
我「哦」了一声,没有话再讲。
他闭上眼睛,拜了三拜。
拜完后很久,我发现他一直闭眼跪着,身体僵硬,动也不动。
我尝试着推推他,他却倒在了地上。
他已经没了气息。
等我们将浩浩送去尸检,给出的报告是死于心肌梗死。
我问妈妈要不要埋了浩浩,毕竟我们是他的亲戚。
无论如何,浩浩最后还是说出了实话,他本可以一言不发地死去,让我的父亲永远背负罪名。
出于这个原因,我们还是给浩浩埋了,将他和舅舅一家葬在一起,但我们估计以后不会去扫墓了。
妈妈看舅舅和外婆墓碑的眼神很冷,那眼神里,一点感情也没有。
这个村子成为了我们的伤心地,我们为父亲制作了一个灵位,带着灵位离开了村子。
我带走的不止是父亲的灵位,还有小竹。
他的家人彻底地放弃了他,我邀请他和我一起去城市里打拼。
我们在市里租了个小房子,我和妈妈都找了份工作。
小竹听过了我的故事,没有多做评价。他只喜欢独处,刚开始都窝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不愿意跟人说话。
医院给他开药,久而久之,他开始愿意和我交流。
他说他不明白,不懂我为什么要照顾他,像他这样的人,明明连亲生父母都放弃了。
他说:「我辜负了爸妈的期望,我只会让人失望,我活着也没意思。」
我疑惑地说:「可是人活在世上,不是为了活成别人要求的样子呀。」
他说:「你不也是活成了鬼新娘期望的样子,所以才能保住性命。」
我说:「是我自己想活成这样的,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只想对得起自己。」
他低着头,不再和我争辩。
但他开始愿意常常和我交流了,偶尔会笑。
虽然小竹不怎么表达,但是我能感受到他的心,他整天表现得对生活毫无兴趣,我却觉得他仿佛在说,救救我吧,我被淹没了,求求你们伸出一只手,救救我吧。
那是一种听不见的语言,我就是觉得自己能感受到。
妈妈也许是觉得自己亏欠小竹,也从来不计较对小竹的付出,让他在我家安心地养病,不要有心理负担。
坚持治疗后的半年,小竹开始经常笑了,他与家里断绝联系,在城里找了一份工作。
我甚至怀疑,他的抑郁源头来自他的家人。
他开始帮我家交房租,做力所能及的家务,与我的关系越来越好。
后来他还找到女朋友搬出去了,不过还住在我家隔壁,常常来找我吃饭。
我想,他现在或许是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而我不在乎小竹怎么看我,甚至不在乎鬼新娘怎么看我。
我曾经感受到死亡是那么接近,我如今只想活成自己希望的样子。
余生的每一天,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