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司爷是个美男子

再过几天,就要到民间祭灶司爷的日子了。灶司爷即灶王爷、灶神、灶君、老灶爷爷,其头衔的全称是“东厨司命九灵元王定福神君”,瞬间被秒杀。

祭灶(或送灶)是华夏大地上流传甚广、影响甚大的一项祭祀活动,通常在小年腊月二十三日的傍晚举行。古代有“官三民四船五”之说,意思是官府在腊月二十三日祭灶、百姓腊月二十四日祭灶,船家(水上人家)则在腊月二十五日祭灶。为何要分开日期祭灶?这个没有研究过,总之我们家以及亲戚朋友们都是在腊月二十三日晚上举行简单的送灶仪式。

农村里送灶仪式要隆重得多,比如我小姨妈莲莲家。城里人一般屋子里没有那种大型的土灶,现在都用煤气炉了,送灶仪式更加淡化。小时住在望天台尼姑庵的时候,尼姑桂贞有个特别大的土灶,非常“豪华”,静芝姑娘(尼姑庵的主持,见《尼姑桂贞》一文)死后,桂贞一人独享这个超级大灶,从整铁锅到塞柴火,得跑上好几步,烧饭时,就见一个精瘦的小身影跑来跳去。桂贞灶台铁锅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个灶司爷神龛,那面墙的后面是大院东厢的公用厕所(其实是个微颤颤的茅坑,每天如厕都得提心吊胆是否会随时坍塌)。按风水学来说放置灶司爷的墙壁后面不能挨着厕所,当时桂贞竟然没在意这一点,也许她也并不知道这个忌讳。

我们家没灶台,本来就是寄住,给个放煤饼炉的地方已经不错了。我们一家四口用一个煤饼炉和一个土镬孔(用一口破缸自制的缸灶),四处悬空的,没地方贴灶司爷神像。四面无靠也是个忌讳,意寓不稳定,后来搬到山下父亲学校的宿舍后,学校给我们安排了一间独立的厨房,我妈赶紧找人在墙角打了个土灶,靠着墙算是有了靠山,感觉心定了,也可以在墙上贴灶司爷神像了。

灶司爷的神像并不是一成不变,每年都要换新。有时候画上只有灶王爷爷一个人,有时候是夫妻一起捧圭,女性自然就是灶王奶奶了,这也是老百姓模仿民间夫妻形象给想象出来的,人性化一些,给灶司爷配个夫人,好让他不那么孤单寂寞冷。还有些画上是三个人,左夫人和右夫人在灶王两侧并坐,谓之“三头灶”。如果左右并列的不是灶王奶奶,那有可能是善恶两大神:一个捧着善罐,一个捧着恶罐,一年里专门收集人类做的善事和恶事,如果恶罐满了,那就是所谓的“恶贯满盈”了吧,是要受到极大报应和惩罚的。但我想,敢于作恶到恶贯满盈的人,必是胆大包天,估计家里也不会贴这种神像来震慑和约束自己了吧!

年画是灶神形象的普遍表现方式。一般我们家里贴一张B3纸张大小的灶司爷神像,古代谓之“灶禡”。彭蕴章《幽州风土吟·焚灶禡》中云:“焚灶禡,送紫官,辛甘臭辣君莫言,但言小人尘生釜,突无烟,上乞天公怜。天公怜,赐纯嘏,番熊豢豹充庖厨,黑豆年年饲君马。”老百姓的要求还挺高的不是?居然还想熊豹充庖厨,那都是巨富的标准,哈哈,这里更多的只是比喻的意思。腊月二十三晚上祭灶送灶,人们备上丰盛祭品,还要贴上一对纸马,说是送灶王爷爷上天庭去的云马,并贴心地为云马也打点好粮食和草料。因此桌案上除了糕点糖果外,还要有清水、料豆、秣草,这后三样就是给灶司爷爷的坐骑准备的。给灶司爷的糖果糕点中有一样是必备的,北方说的糖瓜,我们这里说麦芽糖,非常粘牙,意思是让灶司爷吃了之后牙齿被黏住,张不开口跟玉帝打小报告了。这个习俗相当普及,大江南北妇孺皆知,有些地方专称之为“饧”,特别是晋北地区。饧为糖稀,也就是我们江南一带所说的麦芽糖。鲁迅先生曾经写了一首《庚子送灶即事》诗:“只鸡胶牙饧,典衣供瓣香,家中无长物,岂独少黄羊。”他在《送灶日漫笔》一文中,也提到过“胶牙饧”。这诗中的黄羊,又是另外一种祭品,为什么是黄羊而不是黑羊白羊呢?这其中有个典故,其来源出自于《后汉书》,说有个人颇具美德,腊日晨炊时,灶王爷爷现身了,此人激动万分,就将家中养着的一只黄羊杀了祭祀,从此以后便“暴至巨富”,荫及好几代子孙,“故后常人以腊日祀灶而荐黄羊焉”!

普通老百姓家祭灶,不太可能专门去买只黄羊来宰杀,一般供奉糖果、糕点、酒菜,一边叩头祭拜,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灶君上天给美言几句,以便天庭赐福于来年,一边撒酒撒马料(黑豆,秣草等),从灶台一直撒到厨房外。有条件的人家,会请人来跳灶君舞,一般请的是地方上的数名乞丐来乔装打扮,完事后给乞丐们施舍衣物和食物等,既献了诚心,又行了善事。仪式的全程毕恭毕敬,就算家底不足祭品不够好,态度也是要足够到位的。仪式完毕后,将灶君神像和纸马请出门去烧掉,看着袅袅青烟,心里想象着灶王爷爷一定是满意地骑着云马上天庭汇报工作去了,就等着新年迎新纳福了……

送灶之后,到了大年三十除夕夜,灶司爷就要回来。这次是带着各路大神前来作客,彰显灶王爷爷的人脉之广,同时也携带着这一家人明年该得的吉凶祸福。这回灶司爷是给大神们引路的,老百姓要举行“接神”、“接灶”仪式,此仪式相对来说简单得多,只要换上新神像和新灶灯,在龛前点上香烛即可。诸神过完年就升天回去了,只有灶司爷留下来,陪着我们再度过一年,行使着他监督和保护的职责。

说了那么多送灶、接灶的事,那么灶司爷到底是谁呢?谁配得上这么好的福气、何德何能被玉帝封了这么一个肥缺?整天呆在各家厨房里吃香的喝辣的,胃口好的时候在富人家里打牙祭,腻了就到穷人家里尝尝清淡味道,白吃白喝不说,老百姓还得小心翼翼地供奉着,指望着他上天时给美言几句。难道是前世积了莫大的德?

流传最广的一个传说是,灶王爷的前身是一位叫张单的男子,娶了个贤惠孝顺的老婆叫郭丁香。张单出门做生意发了财,本来是发家致富、家和万事兴的典范,谁知他发财之后变了心嫌弃郭丁香,回家后将糟糠之妻休出门去。恶有恶报,后来一场大火将张单家中财产烧个精光,张单沦为乞丐,某年的腊月二十三日要饭竟然要到了原配郭丁香门上,不禁羞愧难当,一头钻进灶里不肯出来,闷死了。后来玉帝就封张单为灶神,命令他一年到头监督百姓家中的言行,于腊月二十三日上天庭汇报工作。

玉帝的思路揣摩不透啊!我们是否可以称为“万万没想到”版本?这个民间传说也太牵强,硬是把常理给掰弯了。一个负心汉,再版陈世美,给他封神,还封的是老大一个肥缺儿,这玉帝老儿不是老糊涂就是太任性。另外一个版本说灶王爷是《封神演义》中的名将张奎,灶王奶奶是他老婆高兰英,在渑池雄关恶战中,斩杀了周武王十多名得力大将,是武王伐纣中最为残酷的一场战争。张奎和高兰英夫妇虽是纣王的大将,但他俩忠心耿耿,铁血丹心,后来姜子牙封神的时候,将他俩封为灶神。这听着还比较顺耳,常规的思维,让人容易接受。灶王爷虽然只是处于基层的神仙,资格却很老,早在夏朝时已经被民间尊奉,古籍中说他是火神祝融、钻木取火的燧人氏、神农氏的火官、或是皇帝作灶的苏吉利……众说纷纭,因是传说,我们也不必深究到底谁是他的原型。

但是为什么“张单说”却深入人心,在民间广为流传呢?老百姓对灶王爷请神送神,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忤触,不是应该传播关于他美德或美好的故事么?我们研究一下老百姓的心理,其实非常微妙和有意思。试想,有个人成天在你家里蹲着,监视着你的一言一行,你却不能也不敢表露出丝毫的不耐烦,还得小心翼翼地供奉着,就怕他年底去跟上头打小报告。据说被举告者,大错减寿三百天,小错折寿一百日,《太上感应篇》:“司命随其轻重,夺其纪算。”且不说灶司爷本身的年底考评公不公正,天下人不分贵贱,有谁会拿自己寿命开玩笑、愿意被夺去纪算呢?所以灶司爷无论如何得罪不起。一年天,就跟家里安插着个特务似的,老百姓是在心里敢怒不敢言呢,憋屈啊,那就只好编故事来泄愤了。中国老百姓真的是蛮可爱的哩!

祭灶还有一个禁忌是女性必须要避嫌。宋朝范成大写过一首《祭灶司》,很详细地描述了这个仪式:“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典祀。猪头烂熟双鱼鲜,豆沙甘松米饵圆。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婢子斗争君莫闻,猫犬触秽君莫嗔。送君醉饱登天门,勺长勺短勿复云。乞取利市归来兮。”其中讲到祭灶是由男性来祭,女儿身需要避嫌。这是为什么呢?原来,这又是老百姓内心不待见灶司爷的另外一个反映。传说灶司爷是个美男子,美男子多情,风流披鹤氅,不足为奇。《庄子·达生》:“灶有髻。”,司马彪注释道:“髻,灶神,着赤衣,状如美女。”一个男性,生着美女相,很符合现在的审美标准嘛!再者,民间传说中还有张单的教训呢,老百姓想当然地认为,让女性参与祭灶,可能会引发什么风流韵事或者丑闻隐患,要么让家中的妇人心旌动荡,要么灶司爷好色的老毛病复发,那都是万万要不得的!

这些源自于原始拜物教、与神仙鬼怪有关的奇谭,在历史的长河中,慢慢演变为各地民俗民风,颇为有意思,证明了道教在中国传播的广度和深度,正如李约瑟所说:“中国如果没有道家,就像大树没有根一样,道家在中国文人中,至今还是生机勃勃的。”他可真有先见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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