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便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却因为丞相陆晏徇的青眼而一步登天。
我作为公主成日装扮干练，不苟言笑，旁人道我清雅，可这样的我只是为了更像陆晏徇心底的那个人。
那个风华绝代，英气十足的女子，大雍的青鸾将军。
1.
“今儿是七夕，街上灯光结彩，公主不如换上那套绣百合花的衣裙？”
“是啊公主，您与陆相共度七夕，不如打扮的喜庆些？”
我坐于梳妆台前，听着宫女们的劝说默默抹掉了嘴上的口脂：“这个太艳，拿桃花底子的来。”
“这还艳啊……”
“公主说什么你们照做就是了！”我的贴身女官蕊初捧着套月白色的衣裙，冷着一张脸呵斥道。
小宫女们顿时噤声，我待下宽和，她们敢在我面前嬉笑，却不敢在蕊初面前放肆。
蕊初把衣裙放到一边拿起梳子替我梳头：“都退下吧，这里有我侍奉就行。”
寝宫里很快就没有其他人了，夕阳渐渐隐没，夜色笼罩下昏黄的烛火映着镜子里的我越发清冷。
蕊初沉默地替我梳妆，面容上的媚意被压下，几分英气显现出来。
“蕊初，我像她吗？”
青鸾将军，被陆晏徇放在心底的人。
蕊初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满目疼惜：“像，若是离得远些，旁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那就好。”我忍着心底尖锐的疼，小心翼翼地呼吸，“希望他能舍不下我这张脸，放弃让我去和亲的想法。”
蕊初偏头抹泪继续替我装扮：“青鸾将军已死，陆相一定舍不下公主。”
“舍不下……”我低低笑了两声，“多可笑啊，从前我还以为，他心里有我。”
2.
我的母亲是父皇游历时带回来的歌女，她因貌美极为受宠，可自打我弟弟出生后她的身子便莫名地开始衰败，最终形容萧条风姿不再，母亲身份低微又以色侍人，父皇很快就把她抛在脑后宠幸新人。
母亲很快便离世了，只剩下四岁的我和话都不会说的弟弟相依为命。伺候我们的宫人都走了，只有蕊初因我母亲的救命之恩留在我们身边。
父皇子嗣众多压根就不会想起我们，日子过得艰难，缺衣少食倒成了家常便饭。
八岁时，青鸾将军战死沙场举国哀悼，宫墙边摆满祭品，那段时间我，弟弟和蕊初终于吃上了饱饭。
十岁那年，母亲留给我的美貌初见端倪，若不是蕊初以死相护，我早就不知道沦为哪个太监的禁脔了。
十四岁，弟弟高烧不退，蕊初替人打杂还没回来。我做好饭菜，鼓足勇气踏出了四年没出过的宫门，那个时候我想，无论是谁，无论他想做什么，只要他能救我弟弟的命，都可以。
大雪纷飞，我单衣赤足很快就冻得几乎没了意识，可我不能倒下，我要去金殿求求我那父皇救他儿子一命。
白茫茫的一片似乎到不了头，我艰难地扶墙走着，即将撑不住时我瞥见了拐角处的一抹青色。
应当是个大人物……我这么想着，也用最后的力气扑了过去。
“大人……求大人，带我，见父皇……”我努力仰起脸来，因为这是我最后的资本。
“哪来的贱婢竟敢冲撞丞相！”太监慌了神，招呼着就让人来拉我。
我几近昏厥，却死死地攥住那人的衣袍，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没有被拖走，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身上有很好闻的雪松香，他抱着我，仿佛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宝。
3.
再次醒来是在一张柔软温暖的床上，入目一片奢华，鼻尖还萦绕着甜香。
“哟！公主殿下您醒了！可有什么不适？奴才去请御医来给您瞧瞧？”
床边围了一圈宫女太监，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谄媚的笑。
我吃力地仰起身子，终于在最外围找到了那个脸上带笑默默抹泪的小姑娘。
“蕊初……你来。”我轻声道。
蕊初很快就被人簇拥着来到我身边。
“殿下，陆丞相见您和十九皇子投缘已经向陛下请求收您和十九皇子为学生，陛下大喜，下旨赐了您封号清月呢！”
“殿下……您是殿下了！”蕊初的泪怎么也抹不干净，“咱们终于苦尽甘来了！”
陆晏徇来的时候，宫人们都识趣地退了出去，在他们的目光里我看到了暧昧和讥笑。
我的父皇从来只顾享乐，国家大事都一股脑地丢给了陆晏徇，以陆晏徇的权势想要玩儿一个籍籍无名的公主还真不是什么大事。
而我这个公主除了一张脸别无是处，所以陆晏徇这么照顾我，除了风月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他救了我，也救了我弟弟的命，无论他要我做什么，我都毫无怨言。
陆晏徇身着靛青锦缎带了一身雪的凉意，修长白皙的手指挑开了幕帘，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内室。
我不自觉地攥住锦被，抬眼怯生生地瞧他。
冬日松，晴天雪，他是个极好看的人。
“臣，参见公主殿下！”陆晏徇突然弯腰向我行礼，我吓了一大跳，忙要下床就跪。
陆晏徇伸手稳稳地扶住了我。
“丞，丞相，我受不起，您折煞我了，我真的……”
“您是公主，天下的金贵人。”陆晏徇定定地看着我，目光沉稳，“您不该有此卑躬屈膝的姿态。”
我在陆晏徇的支撑下，发颤的身子慢慢平缓下来：“我……不行。”
陆晏徇不甚在意：“臣既做了公主的先生，自然会教您如何立于高山之巅。”他的举手投足皆是傲然，是我不曾见过的，如仙人般的风华。
4.
天光暗沉，宫人和侍卫们穿梭在雄伟的宫殿之中，我坐在轿子上回忆着从前，十二个宫女提灯为我照明。
“公主，快到宣武门了。”蕊初小声提醒，“落轿！”
我缓缓走下轿撵，接过蕊初递来的琉璃灯：“我好看吗？”
蕊初朝我勉强笑了笑：“奴婢在这儿等您。”
月色皎洁，青石地面像是洒上了一层霜，我跨过宣武门的门槛提着灯笼走向前方，陆晏徇负手而立，望着天边月色好似一幅画。
“阿徇。”我笑着开口，青鸾将军似乎也是这么叫他的。
陆晏徇一愣，他转过身来一见我如此装扮，脸上有了些许错愕。
他神色微讶，久久回不过神来。
我轻笑一声，看来我这身装扮再加上这张脸足以以假乱真。
“阿徇，你怎么了？”我上前走了两步。
陆晏徇一愣，脸色算不上好看：“你怎么又穿起素色了？”
我娇笑：“我第一件宫裙是你送的，也是素色呢，怎么？不好看吗？”
不像她吗？
“姿容清雅，臣心甚悦。”他左手接过灯笼右手握住我的手，他带着我慢慢走着，脸上有了清浅笑意。
我也笑了。
5.
自从做了陆晏徇的学生我出宫就方便多了，陆晏徇只要不忙都会带我去京郊玩耍，春日踏青，夏岁游湖，秋时煮酒，冬节裁梅。
十五岁时，父皇为我举办了盛大的及笄宴，酒宴散场，我借着七分醉意和陆晏徇讨要生辰礼。
“公主不喜欢臣送的夜明珠吗？”夜明珠稀有华贵，把众人的贺礼都比了下去。
池边凉亭，我一副醉态站都站不稳，陆晏徇坐在栏杆上笑着把我拢入怀。
陆晏徇从未与我谈情，而我也只是少女怀春，克己复礼。在这之前我们做过最亲密的事，也不过是陆晏徇在我伤心难过时，困苦挣扎时摸摸我的头。
今日我及笄，陆晏徇似是少了些顾虑让我窥探得他一二分不寻常的情意。
蕊初带着一众宫人识趣地退了下去，而我见四下无人壮着胆子搂上了他的脖颈。
“夜明珠是陆丞相送的礼，我要你陆晏徇，送的……”我浑身绵软，陆晏徇一双大手却把我扶得稳当。
“你呀……”陆晏徇低声笑了，笑得很开怀，他从怀中拿出一支梅花玉簪笑问道，“臣亲手打的，公主喜欢吗？”
我一下子愣住了，在大雍，男子送给女子亲手打的簪子是求亲的意思。
“臣想替公主戴上，公主答允吗？”陆晏徇抵上了我的额头，我不答，只是羞涩地把头埋进了他的脖颈。
陆晏徇把玉簪埋进我的发中，抱着我笑了很久。
6.
“今日七夕好像不如往年的热闹。”陪陆晏徇走了一路发髻有些松散，我扶了扶头上的梅花玉簪状似无意道。
前头就是陆府，陆家的下人早早地就开门恭候。
“北蛮陈兵边疆，上京自是要节省以供边疆军士。”进了内院，陆晏徇松开了我的手，“去梳洗一下，我等你用饭。”
“嗯。”
我出宫十回有四回会住在陆府，于是陆晏徇单独为我修了个院子。
“本宫要沐浴，你去和丞相传话，本宫沐浴后直接歇下不必用饭了。”我褪去衣物，心中有些忐忑，陆晏徇听闻我不用饭是一定会过来的……
我捏紧脖子上藏着香料的镂空挂饰：“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本宫吩咐，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屋内雾气升腾，若有若无的甜香充斥着整个内屋，体内莫名燥热，我深吸一口气把整个身子浸入汤池，今夜是我最后的机会，我绝不能嫁去北蛮。
“清月，身子不舒服吗？怎么不用饭？”陆晏徇在门外喊了一声，他像是要进来。
“大人，公主歇息了，吩咐任何人不许进。”小丫鬟连忙道。
陆晏徇不甚在意：“这是闹脾气了啊，你们先下去吧，守着院子。”
陆府的下人当然不会因为我的话拦住陆晏徇，我的身子燥热难耐，只能死死捏住池壁以防失态。
“清月，真的睡下了？”陆晏徇掀开重重帷幕往里走来，但他很快就察觉到了房中异香停下脚步。
“你……在沐浴？”他以为是我的香露。
我把灯都熄了，陆晏徇现在才察觉很正常。
“我先出去。”他愣了一下，脚步有些虚浮。
“阿徇。”我叫住了他，声音柔媚，“你不想我吗……”
香里融了些致幻的药粉，他会把我看成他心底的人。
我起身拉住他的手，将他一把拽入池中，水花四溅雾气蒸腾，陆晏徇痴迷地看着我的脸。
呼吸交融水波荡漾，他越发沉迷，我越发清醒。
“清月，你着实不该……”陆晏徇似是叹了一口气，他这么说着，可力道丝毫不减。
我忍受着他不显于外人面前野蛮，在他叫我名字的同时，将他紧紧拥住。
如果我没有发现那幅画的异样，此刻的我当真会以为他爱我入骨。
十六岁时，父皇有意指婚于我二人，我自是羞怯怯地答应，可陆晏徇却借口北蛮猖獗，无心男女之事给回绝了。
我想质问他，可他却借各种理由躲着我。
我一时气恼，觉得他既然送了我玉簪，既然在我午睡时偷吻，就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和我继续。于是我直接闯进陆府想找他问个明白，不巧的是，他出城巡兵，我无法只得去书房等他。
陆晏徇的书房是陆府重地，除了他本人旁人不得擅入，可我那时少女心性偏要趁他不在的时候进去，他知道，却是笑着纵容。
我坐在他常坐椅子上，拿了他书桌上的几本书随意地翻看，放下书本一抬眼，挂于正对面的是我的一张画像。
身着月白色锦缎，头戴玉簪，手上提着一柄琉璃灯笼。
我看着那幅画像，想象着陆晏徇公务忙累时会抬眼看我，上京人人都知，陆丞相的书房内挂着清月公主的画像，可见其珍之爱之。
这么想着我心里不禁有些甜蜜，于是我不再看书反而撑着脑袋看起画来。
我的丹青是陆晏徇手把手教的，所以对他从哪起笔落笔自是十分熟悉。
一笔一画地看着，我的笑容慢慢消了下去，画中之人与我极为相似，可一定不是我！
骤然得知这个信息，我只觉浑身血液倒流，头晕目眩。
那年雪天，我衣衫破烂努力仰起脸，可陆晏徇像是看到了什么珍宝一般，抱着我的手竟微微颤抖。
我五官娇媚，化上浓妆更是艳绝，可陆晏徇却替我改妆并嘱咐身为公主当有威仪，于是我每日的举止越发清冷。
我喜爱艳丽的衣裙，喜爱舞乐，可陆晏徇却时常送我素色衣裙，呵斥我耽于玩乐不通文墨……
陆晏徇是借我怀念别人！她是谁，她是谁！
我心里有陆晏徇，对于他的一切不说了如指掌但能知道的我都知道，他不近女色，这些年只有我在他身边！到底是谁，是谁！
我捂着身子，额头渗出冷汗，有个人，我从未怀疑过……
丞相陆晏徇幼时被批命格孱弱，须以将相命格震之，以沙场煞气养之。而青鸾将军念及两家情谊，把小她十岁的陆晏徇接去了边疆直至战死方送回。
八岁时，青鸾将军的死让深宫里的我们饱餐一顿，而十六岁的陆晏徇似是得了青鸾将军真传颇有铁血风范，仅仅四年便做到了丞相之位。
据传青鸾将军是女子之身又极为貌美，她怕镇不住手下的军士便整日以虎头面具示人，只有极亲近的人才见过她的真容……
得知真相的我几近崩溃，可我不敢闹，我和弟弟的一切都是陆晏徇带来的，要是与他撕破脸皮，在那势利的皇宫里，我和弟弟又会回到从前困苦的生活。
可我又有些怨，我怨他为什么不说清楚，害得我真以为他对我情根深重……早知道，要是我早知道……我一定会乖乖地当一个会动的画，绝不生出半分旖旎心思！
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一脸镇定地回了宫，自从知道陆晏徇并非心悦于我，我自然是小心翼翼不敢逾越雷池，更别提逼问他为何不娶我这样的话。
但我仍有些不甘，我慢慢化起浓妆，穿上我从前最爱的衣裙，我不再读那些拗口的诗文反而整日泡在乐坊里，唱曲编舞。
陆晏徇并没有对我多加指责，反而一个劲儿地搜罗各种新奇玩意儿哄我高兴，我看出了他的愧疚，也明白他为何对我百依百顺。
弟弟虽然年纪小，可经过陆晏徇的教导他也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就像他知道陆晏徇宠我的缘由，却依然能装出天真的模样叫他一声姐夫。
青鸾将军祭日那天，陆晏徇称病没有入宫，弟弟跑到我宫里来陪我：“阿姊，我们是要记着他的恩，可你没必要把你自己搭进去。”
我对他摇了摇头，比起从前的困苦现在已经很好了，没有陆晏徇，我们二人根本不可能有现在前呼后拥的日子。
我本以为我能等到弟弟登基后与陆晏徇一别两宽，却没想到陆晏徇竟起了让我和亲的心思。
宫中有我的人，她把陆晏徇和父皇的商量告诉我时，我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就因为我越来越不像她了，就要抛弃我，最后一次利用我吗？
我不敢质问他，我怕他直接翻脸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于是七夕这天，我扮成那幅画上青鸾将军的样子，想最后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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