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老婆一再劝我，我是不打算回来的。
我明白她的顾虑，结婚以后，春节都去了她父母家两次，但却从未带她回我老家过过年，从很多角度想，她应该都会不安。
但我真的不想回去那个地方，尤其过年的时候。
最后一番商议争执，甚至差点吵架，最终定下来的结果是，春节就不回去过了，回去祭拜一下祖坟就好。
别地儿的风俗我不太清楚，但在我们那儿，春节期间是要祭祖的，也就是上坟。
事实上，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周围十里八乡都非常注重上坟祭祖一事，一年之中至少三次，一次在清明，一次在中元，还有一次就是春节期间。
其中春节期间最为隆重，一般来说大多家族都会选在大年初一这天，很少一部分人会在初三。
每到那个时候，各家族亲人不管身在何处，总会想方设法赶回来参加，哪怕过年赶不上，上坟祭祖也一定要赶上。
祖坟前家族长辈祭告先祖，请求庇佑，族亲聚拢谈天说地，欢声笑语，各家的鞭炮续在一起炸得震天响，摆放祭品，烧纸钱，燃香，祭拜……
总觉得那才是过年期间最吸引人的所在，可以看到家族人丁兴旺，可以看到许多平常看不到的亲属，可以看到大家放下包袱其乐融融的景象……
当然，现在不比当年了，外出的人越来越多，清明、中元会回来祭祖的人已经很少很少。
刚开始大家还能坚持在大年初一聚拢祭祖，慢慢的，因为各自原因时间开始改变，家族中的人也被拆分开来，有人初一，有人初二，有人初三……
初一一直到初七人节，甚至于部分人会选择在元宵节，上坟时间的选择，似乎变得很是“多元化”，族亲也很难再聚拢。
因为老婆的坚持，我们今年决定回老家祭祖，所以我提前跟族亲长辈打过电话，他们听到我要回来，也立刻说会跟其他族亲打招呼，等我们。
我是家族中少有的离开家乡“飞黄腾达”的人，他们会这样“将就”我，倒也并不奇怪。
日子定在初五，我们也是初四晚上才赶到的。
到了祭祖这天，儿子一直在城中长大，哪遇到过这样的事，一大早就兴奋的起床跟我忙东忙西准备祭品。
酒水，饮料，米花，糖果，鞭炮，冥币，燃香……当然都是买的，多年不曾回家，自然不可能自己准备，记得小时候还会准备一些肉类食品。
族亲大多不在一处，自然不可能结伴同行，我们紧赶慢赶到达山上的祖坟处时，才发现我们是最先到的，但是从坟头的祭品和燃尽的灰烬来看，已经有人来过。
我叹了口气，很快又释然，这种事没法强求。
还好，很快就有其他族亲到来，首先到的便是族亲中最年长的二叔及其家人，祭告先祖这样的事通常都是由他来做，其他族亲也在不久后陆陆续续到达。、
粗略一看，二十几号人，我们是一个很小的家族，加上新生代的晚辈，拢共也就四十多人，能到场二十几个，已经很不错了。
不仅是我，族亲中的年轻人很多都在外打拼，平常见面机会不多，因此很快就热闹起来，给长辈见礼，和同辈闲谈，小辈们迅速认识、熟络，玩闹起来……
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跟几个堂妹聊天的老婆靠过来悄声道：“我们那边可没这种习俗，你还不愿回来，你看多热闹，多亲切，真好！”
刚跟二叔聊完家常，一个略微有些印象的堂弟靠了过来，故作神秘的悄声开口道：“青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拿到了一个很牛的代理，之前我不是找你借过钱吗，就是为了搞定这个代理！”
我愣了愣，斜眼看他，“所以呢？”
“嘿嘿”，他搓了搓手，“你有钱，我有资源，咱哥俩一起，绝对挣大钱！”
我强行忍住了几乎脱口而出的“滚”字，只是挥了挥手，“我没钱！”
他还想再说时，另一边聚拢的族亲突然吵嚷起来，隐约听到“拆迁”、“分钱”几个关键词。
刚想开口问，身旁的堂弟已经很识时务的答道：“还不是钱的事儿，市政的规划会占到一些祖产，前些天大家就在为这事儿的分配在争执呢，不然大多人恐怕等不到今天，早就各自离开了！”
老婆拉着儿子靠过来，不安的看了看我，我无奈叹气，“这就是我不想回来的原因啊……”
今年又是为了赔款吗？呵，真的是每年都能找到理由啊！
眼看那边越吵越凶，我还是不得不挤过去阻拦，也许他们会听我的，前些年就是这样，二叔说的话都没我顶用。
“……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就啥好的都往你这个幺儿家里搂，现在你还想占大头，吃了肉总得让我们喝点汤吧！”
“三嫂，老头子后半生可都是跟我们过的，你们几家有管过吗……”
吵得最凶的是三婶跟四叔，别的利益相关者也在不停帮腔，这样的情形实在太不陌生了，年年都在发生，没回来的这几年应该也是。
祭祖将大家聚在一起，除了能联络感情，也会激化矛盾！
记得当初第一次看见这种情况时，因为还小，说不上话，但我那时很生气，心里就在想，祖宗面前，你们这是在干嘛！
长大了，工作了，赚钱了，就想着尽点微薄之力，让每年的上坟恢复小时候欢声笑语的模样，让这个家族凝聚起来。
然而，最终的结果便是心灰意冷，再也不想回来！
几年过去，果然什么都没变！
“三婶、四叔，有什么话好好说，先别吵，别在这儿吵，好吗？”
“小青，知道你有钱，你要是平素多帮扶一下我们，我们也不至于为这点小钱争吵！”
好意的劝架非但没有领情，好似还把怨气洒到了我身上，一听就有些来气，我强自平静道：“三婶，你这么说话可就不好听了，我也没挣啥大钱，我也有家要养，况且，前些年小轩生病我也是出了力的！”
人群之中也不知是谁幽幽的来了句：“你还在我们面前哭穷，让我们脸往哪搁，娶了媳妇忘了娘也不该是这样啊！”
我愣了愣，心中突然就浮起前些年劳心劳力想要帮这些族亲的画面，满腔的委屈尽化怒火，“我帮没帮过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谁的钱不是血汗钱！说到底，前些年的那些，包括今年的赔偿款，也该有我一份，我问你们要了吗！”
这话一出口，四周亲戚七嘴八舌马上开涮，就连原本在三婶对立面的四叔也立刻道：“青儿，你那么有钱，就别来跟我们争了吧！”
我再次愣了一瞬，就感觉血气上涌，一身怒气直欲压制不住，拳头也握得咯吱响。
“呜哇……”，就在我想要爆发时，不知何时挤到身边的儿子突然大声哭起来，抓着我握紧的拳头边哭边道：“爸爸，你们怎么吵架了，不要吵，不要吵架……”
儿子的哭声终于让周边安静下来，也让我的怒火迅速冷却，我深吸了口气，蹲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道：“不吵了不吵了，走，我们去给祖宗磕头去！”
拉着儿子来到祖宗坟头，老婆也赶紧来到我们身边，也不等他们的祭拜仪式，我们一家三口安静的为祖宗行过礼，就此离去。
也许以后我还会再回来，但近几年肯定不可能了！
如果可能，如果他愿意，儿子长大后我也会让他回来，让他去尝试将新生代聚拢，延续那在我看来犹如家族仪式感一般的祭拜传统，但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我真的还想再看到，祖坟前其乐融融的场面，真的还想再听到，祖坟前的欢笑声！
人生，择优而处，择君子而交。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