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式硬核扫墓牵一只活羊,现场杀了

我小时候特别盼着上坟,上坟的心情不仅不沉重,还欢乐得很。西北的上坟有标准版和豪华版之分。逢周年、三周年、十周年之类的大日子,坟上要献羊,这便是小孩子最盼望的“豪华版”祭祖。提早一两个月,长辈们就互通电话,商量起来:今年这羊怎么献法,谁来献,谁操办。小孩们沉浸在这种热烈的讨论里,有种特别的参与感。“谁来献”的意思就是谁出钱。献羊大多时候并不是大家凑份子,也没有固定的传统,多是自告奋勇:今年的羊我献。比如谁家的亡人周年,长子献羊。或者谁家的游子多年未归,当年回家上坟,便也献个羊。又或者哪一年姊妹们一合计,姑娘们想一起献一个,也就献一个。献羊是个大工程,提前一月就要联系好羊贩子。过去家里都有三五个顶事的儿子、女婿,自己将羊牵到坟上,自己杀了就行。现在不行了,老一辈的儿子女婿们都老了,年轻一辈的杀鸡都费劲,更别提宰羊。所以如今献羊都得带上一个有本事的老把式,通常就是羊贩子本人。羊角上绑着红绳牵到坟前给祖先看过,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放血、剥皮,掏出内脏,一气呵成。羊皮子剥下来,归羊贩子带走。羊贩子除了卖羊赚一笔,混一顿羊肉,还可带走一张羊皮子,所以是笔好买卖。掏出来的心肝脾肺肾还冒着热气,女人们手起刀落,三两下洗净切片,摘下不过十来分钟就下了锅,顷刻变成一大锅炒羊杂。我妈说坟上的炒羊杂最好吃,油汪汪的,在家里是怎么也炒不出那个味的。就着戈壁滩上吹来的风,有时还混着沙,男人女人孩子们,端着碗筷蹲着、站着、走着,一会功夫便分享完了这一锅羊杂碎。羊杂还只是前菜。边上的老把式手里的刀一刻也没停,炒羊杂的功夫,一整只羊已经大卸八块。肉厚的地方可剃下来炒孜然羊肉,带骨的全部砍成拳头大小,丢进一口巨大的锅里,注水,盖盖,架在临时搭起的炉灶上。劈柴是事先准备好了的,点火,起烟,戈壁滩天干物燥,风稍微一吹,火苗就噌地窜起来,热浪扑得生火的人连连摆手。除了花椒、姜和盐,锅中几乎不加入任何其他调味料,一两小时后,一锅西北风味的羊汤就煮好了,我们那管这种烹饪叫:大煮。戈壁滩上烈日滚滚,为了防沙防晒,还要搭起一个很大的军用帐篷。“豪华版”祭祖的阵仗,是体现成年人超强组织能力的一次汇报演出。挨个打开各家的后备箱,从车上卸下来的东西令人叹为观止,他们甚至还备着桌子板凳,除此之外,足量的桶装水、锅碗瓢盆、菜刀砧板、油盐酱醋、劈柴炭火…总之应有尽有。除了现场宰杀的羊,各家还带着各家的祭品,包子饺子、各种炒菜、烟酒点心、瓜果副食…一部分祭在坟前,一部分做当日的餐食,先人后人同食一锅饭,看起来,似乎更像是一次成年人的野炊。酒足饭饱之后,干体力活的男人们便可以在一旁抽两支烟,闲聊一会,女人们则是打扫“战场”,要将坟恢复到最初的模样,瓶罐废纸,一切垃圾统统是打包带走的。最幸福的是孩子们,饭前去远处的烽火台爬高——我家祖坟附近有一个烽火台,已经风化成了一个大黄土疙瘩。饭后的传统项目则是拔沙葱。沙葱是戈壁滩上一种特有的植物,是为数不多能在戈壁滩上长出来的能吃的东西。饥荒的年代,戈壁滩上的沙葱养活了不少人。但现如今的沙葱是稀罕物了,养出来的不好吃,好吃的都在野外,没有人花那力气去摘了。沙葱非常细小,一根一根的,几个人晒着大太阳辛辛苦苦摘个把小时,才能凑出一盘菜来。妈妈们一边打扫,一边吆喝孩子们:谁不出力今晚的沙葱谁不许吃啊!晒晕了的孩子们当即表示:不吃了不吃了…上坟是一年到头,一个大家族最其乐融融的时刻。甭管曾经多么尖锐的矛盾,说过多少伤人的话,为两根木头一根房梁之类的事结下过多深的梁子,在上坟时好像都可以暂时搁置。在坟上的那一刻,大家精诚合作,只为圆满完成这件任务。成年人的世界复杂又心酸,他们坚强又脆弱,他们表面看起来刀枪不入,为自己的利益据理力争,但当大家跪在祖先坟前的一刻,他们失声痛哭,好像所有的坚强在那一刻都土崩瓦解了。坟头的痛哭往往伴随着怎么听也听不清楚的诉说。小的时候不懂,总想听清楚那些絮絮叨叨的诉说里到底是些什么,后来长大了,还是听不清楚,却全都懂了。西北的坟多在荒山。听老一辈说,过去上坟全靠两条腿走,背着祭品天不亮就出门,几个小时才能走到坟上。我们这一辈记事起便可以包辆车上坟了,再到后来,家家都有了车,上坟是一个车队往山里开。山里没有路,只有车轮碾压过的痕迹,上坟的路线全靠大脑记忆,一代人领着一代人,一年一年地把那条路线刻在心里。年轻一辈加入上坟的车队,时常不是跟丢了,就是卡在了沟里。有一次我跟常阿姨聊天说:妈,您看咱这坟,要让我自己来我连路都找不到。如果将来你和我爸那啥了,咱不埋那山上了可好?我去哪就把你们的骨灰埋在哪,你觉得……我话还没说完,常阿姨就表示:我打死你!如今孩子们读书的读书,远游的远游,老一辈还守在本地的也不剩几个,上坟的人越来越少,记得那条路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大概有好几年,我们这一家上坟的队伍里一个孙子辈的都没有了。平常的舆论里,儿女们走的越远似是越有出息,可到了上坟的时候,儿女们都不在,又觉得冷清、没面子。“别人家都是一个车队,我们家别说车,连人都快没了…”——老一辈的抱怨。祖先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如今的这些子孙们,有人改变了国籍,有人选择了丁克,有人去到了天边,大家四散在了天涯。这些人虽是亲人,其实今生也不会再见几面。直到有一天,一个连中国话都说不清楚的孩子来到这片隔壁滩的坟头,孩子有些茫然,他大概很难理解这些大人是在干什么。不知道地下的祖先们看着眼前的孩子,是不是也有同样的茫然。戈壁滩是种很神奇的存在,天很高,云很低,日头很大。不知将来谁又被埋在这地下,谁又来这里痛哭。当你双脚踩在这样一块时而龟裂的土地上,抹一把满是风沙的脸,才能体会这人间至味,是荒凉。文/仙姑离经叛道,中年少女瑞典、生活、家庭、旅行,感兴趣啥就写啥


转载请注明:http://www.180woai.com/qfhqj/5867.html


冀ICP备2021022604号-10

当前时间: